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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引燭居士 牧懷之的腦袋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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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燭居士——這又是哪號人物?

大抵因為陸齊光上一世不曾向定遠侯索過字畫,她對這位神秘的上京名家沒有耳聞。

陸齊光細眉一翹:“你且說說,這引燭居士是什麽來頭?”

“殿下不知引燭居士,定然也不知道上月新開張的翰墨軒了。”

元寶雙眼彎成月牙,雙手一擊,好似無需驚堂木,也可成茶樓裏的拍案說書人。

“翰墨軒原是一座普通的茶樓,坐落朱雀街東,地處偏僻,生意不好,卻因其匾額筆走游龍,被識貨的文人發現,一夜之間名聲大噪。而那翰墨軒的匾額,正是這位引燭居士所寫。”

元寶振振有詞,搖頭晃腦:“這引燭居士頗為神秘,不知男女、不知老少,可整個上京城的名門權貴,但凡懂些風雅的,都對他的真跡求之若渴呢。”

“這兩天,街坊鄰裏都在傳,說是不日之後,翰墨軒便要公開拍賣引燭居士的真跡。我外出時,正巧看見蔣陶在打聽這件事兒,也該是要去競拍,便回來稟報殿下了。”

陸齊光聞言,眸光一亮,嘴角也不由上揚。

蔣陶想競拍千金難求的名家真跡?

這可是一石二鳥的好機會!

蔣陶有定遠侯的命令壓著,對引燭居士的墨寶定然勢在必得。

若陸齊光趁勢哄擡拍賣價格,讓蔣陶以遠超市價的價格拍得真跡,再借著蔣陶好色的特質,將他手中的真跡偷偷換走,就能既套走晁鴻禎在乎的錢、又讓蔣陶領罰。

只是,要想落實這樣的計劃,公主府的人是不方便出面的。若公主府的人參與競拍,只怕蔣陶會直接將引燭居士的墨寶拱手相讓——所以,得找個能夠信任、口風甚嚴的人。

陸齊光略一思忖,腦海中閃過一道霜雪似的白影,頓時來了主意。

“元寶,備轎。”她神采飛揚,“我要去鎮國公府一趟!”



鎮國公府外,陸齊光才下馬車,府門口的小廝便迎了上來。

小廝識得陸齊光一張臉,甫一見她,頓時雙眼放光,像盼來什麽稀罕的寶貝似地,殷勤而熱情地為她開了府門,甚至免除了通傳回事的步驟。

“牧公同老友下棋去了,殿下來找牧公,怕是要撲個空了。”小廝語氣恭敬,卻仿佛生怕她走了,連忙接道,“但將軍正在府內,殿下有什麽事兒,找將軍也是一樣的!”

“走吧。”陸齊光盈盈笑開,“本宮就是來找他的。”

鎮國公府外圍黑瓦白墻,內裏多用楠木修築,整座府邸色調深重,行走其中時,難免生出一股肅穆敬畏之感。陸齊光也不由屏住呼吸,跟著小廝,走過回廊,進入庭院。

庭院空曠平坦,地面鋪設石板,四周植有矮松。

而石板之上、矮松林中,劍器顫動,兩道兵刃交相碰撞。

牧懷之正在那裏,與面前的副將纏鬥。

他長發高束,著一身素白的短打勁裝,自如翻腕,劍走游龍,一番攻勢迅猛如驟雨疾風,好似令這盛夏的酷暑都冷卻下來,打得副將連連退敗、橫劍抵禦。

這是陸齊光第一次親眼看見牧懷之使劍。

她忽然有些恍惚。

上一世,牧懷之便是這樣殺出一條血路、拼死也要來到她的身邊嗎?

“將軍!”小廝扯著嗓子喊。

金鳴聲沒有因此而間斷。

牧懷之氣息平穩,甚至連目光都沒有偏折一下:“怎麽?”

小廝喜滋滋地回答:“長樂公主來啦!”

牧懷之手腕一頓。

“唰——”

一瞬之間,利劍撕裂錦布,直直在他手臂上劃出一道細痕。

在場眾人,連帶陸齊光,無不大吃一驚。副將更是立刻拋下手中劍、雙手抱拳作領罪狀。誰也沒料到,身法與劍術雙絕、素有修羅之稱的牧懷之,竟然沒躲開那平凡而樸素的一擊。

牧懷之不露聲色,彎腰拾起棄劍,向低著頭的副將遞過去。

“無礙。”他淡道。

陸齊光看到,牧懷之受傷處的衣袖正漸漸洇出線般的淡紅。

牧懷之似乎對此並不在意。

他甚至都沒有觀察手臂上的傷口,便徑直走到陸齊光的面前。

“殿下到訪所為何事?”

他的語調仍和雪一樣冷,連一絲疼痛的感覺都聽不出來。

陸齊光擡頭,望向那張泰然自若的臉,又看了看那白袖上滲出的血跡。

“先不說這個。”她垂眉,幽幽地嘆了口氣,“叫人取些傷藥來,本宮替你處理傷勢。”



奔忙的小廝很快取來了傷藥與麻布,還為陸齊光與牧懷之搬來了木椅。

陸齊光接過傷藥,打量了兩下,一擡頭,便看見供兩人落座的木椅正緊緊挨在一起——扶手貼著扶手,當真是一絲空當也不留,說是小廝無意為之,鬼都不信。

她覺著好玩,不免也有些好奇——鎮國公府的人究竟是怎樣看待她的?

不過,當務之急,還是為牧懷之治傷。

“請吧,小將軍。”陸齊光並攏五指,擺出請姿,“傷者為先。”

牧懷之沒吭聲,也不曾挪動椅子,平靜地坐了下去。像是為了讓上藥更方便,他伸手,摸到被劃破的兩片布料,發力一撕,便將半條精瘦的手臂給露了出來。

陸齊光看到,牧懷之那半臂遍布傷痕,有新有舊,心中頓時五味雜陳。

她自幼長於深宮,歷來都是被保護的對象,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疤,若不是她前世終了得太過悲慘,只怕埋入黃土時也不知“痛”的滋味兒。

而面前的牧懷之,大大小小受過如此多的傷,如今被利劍劃破手臂,還當真能一聲不吭。

陸齊光看了一眼牧懷之,既有欽佩,又有悲憫。

而牧懷之只是偏過頭,避開了與她的對視。

陸齊光沒有多作糾纏。她取來一塊幹凈的麻布,輕輕地為牧懷之擦去了滲在外頭的血珠,神情很是專註:“本宮也是第一回 做這些事,還望小將軍多多擔待。”

“嗯。”牧懷之的回應輕若無聞。

陸齊光確實是沒幹過這些事,但——沒吃過豬肉,還沒見過豬跑嗎?她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皇嗣,卻也看到過敏昭儀為摔跤的幼子處理傷勢,依葫蘆畫瓢、有樣學樣就完了。

所以,陸齊光學著敏昭儀的樣子,輕輕湊到牧懷之的手臂前。

她對著那傷處,慢慢地吹了口氣。



牧懷之的手臂緊繃著,與那股陸齊光吹來的香風抗衡。

結果當然是失敗了。

他完全抵擋不住心上人的這等攻勢。

不可避免地,牧懷之手臂一顫。

得虧他自制力還算好,要不然顫的可不止是手臂了。

“怎麽了?”陸齊光問道。

牧懷之偏首,瞥了她一眼:“不打緊。”

他當場就後悔了。

他根本就不該回過頭看她的。

牧懷之一顆心,又在胸膛內沖撞起來——他看到她長睫微垂,如同兩扇簾,遮住了烏黑的眼仁,尤其嬌柔怯懦,而在他應答之後,又挽出一個柔而靦腆的笑,兩只梨渦也輕輕淺淺。

“那便好。”她說。

牧懷之的腦袋空了。

可愛。

太可愛了。

她為什麽這麽可愛。

不行啊,牧懷之,堅持住!

守得雲開才能見月明,要讓殿下明白幸福來之不易!

在強大的意念的驅使下,牧懷之定下心來。

他決定,繼續堅守自我。



陸齊光很快就為牧懷之包紮好了。她將麻布收口,把傷藥交還給一旁的小廝,終於算作結束。雖然她經驗生疏、手法笨拙,但牧懷之很是配合,不動彈也不叫喚。

副將早就跑沒了影,小廝也十分識趣,拿上傷藥便離開了庭院。

此處又只剩陸齊光與牧懷之兩人。

陸齊光原本想趁著包紮的機會,同牧懷之說說代她競價一事。可當真上手了,她便發現,血淋淋的一道傷口擺在面前,換做是誰都無心其它,只想盡快降低旁人的痛苦。

此刻,受傷一事業已了結。

陸齊光也不避諱,向牧懷之開門見山道:“不知將軍是否聽說,翰墨軒即將拍賣引燭居士真跡一事?本宮這次來,便是想請將軍為本宮做個中間人。”

聽到“引燭居士”的名號,牧懷之不經意間皺了皺眉。

他沈默了片刻,再開口時,卻不曾回應陸齊光的請求,而是另起話頭:

“不知殿下……對引燭居士的書道技法有何見解?”

陸齊光沒料到牧懷之會這樣問,一時楞住。

她想了想,眨眨眼,雙頰飛上兩片薄霞,難得露出些誠懇的羞赧:“牧小將軍見笑了,本宮對書畫一竅不通,確實說不出什麽見解。”

牧懷之聞言,眼中隱隱閃過失落。

陸齊光沒註意到牧懷之的神情變化。她微微偏頭,又凝神想了想,忽然輕輕笑了起來:“但若有機會,能與這位名家相逢,我定會設宴,好好答謝對方一番。”

“這是何故?”牧懷之問。

陸齊光轉首,望向身邊冬雪似的青年。

透過他此刻的面容,她好像又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結局。

可這時,她不再那樣仿徨、驚恐,而是有一種穩操勝券的安定感與滿足感。

“因為,這位名家的作品能讓本宮做到一些想做的事。”

陸齊光定定地凝望著牧懷之。

“盡管那不是本宮的本意,也並不是書道存於世的本意。”

在她話音落下很久之後,牧懷之都沒有回答。

他只是凝望著她,平靜的眼神遮住了心緒,令她並看不懂他。

由於這良久的沈默,陸齊光懷疑,自己被牧懷之拒絕了。

她慣會為自己找臺階下,柔柔一笑,又道:“若令小將軍為難,不答應便好,不妨事的。”

牧懷之輕輕地勾起了嘴角。

盡管那笑容轉瞬即逝,他的話音卻在下一秒響起:

“殿下,臣便是引燭居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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